12月8日下午3点，范丽芬亲自拔掉了儿子尧尧的氧气管。

　　尧尧在一场大火中烧伤50%，其右脚蜷曲不能伸展，右手烧焦，右部手指、脚趾、耳朵脱落，颅骨无法修补。

　　3个月来，尧尧几次起死回生，公益组织为挽救尧尧的生命多方筹资。但在救不救儿子这个问题上，范丽芬与公益组织间产生了严重分歧。“我被道德绑架，他们无法理解我的痛苦。”

　　一场大火

　　孩子全身烧伤50% 颅骨无法修补

　　12月8日，1岁大的尧尧被大火烧伤后的第90天。昆明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烧伤科病房。

　　下午3点，范丽芬拔掉了儿子尧尧的氧气管，隔壁病房的爱心家属驾车，一路护送母子到宣威，在那里，丈夫顾发彦用一辆平常用来收生猪的中型货车，在夜幕中载妻儿回到龙潭镇大坡村的老家。

　　这是一间老屋，室内昏暗，一张旧沙发成为尧尧的临时病床，12月9日一整天，他总共才喝下去了40毫升牛奶和少量水。范丽芬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嗓音沙哑，她不停地用手拍打着儿子的小枕头，“拍着拍着他就不哭”。

　　尧尧全身烧伤50%，其右腿蜷曲不能伸展，右手烧焦，右耳脱落，双眼眼睑无法闭合，整个面部高度毁容，连接其下身的导流管中，流着浑浊的黄色液体。医生认为尧尧的两只眼睛迟早会坏死，其颅骨无法修补，皮肤即便得到修复，功能也无法恢复。其主治医生李建伟称，尧尧身体各器官功能受限，需要做高风险手术，才有可能保命。

　　离开医院，意味着尧尧加速奔向死亡。范丽芬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三个月来，她得到了来自包括医生在内的各种暗示，即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救治的意义。

　　大火是在龙潭镇镇上的出租屋内发生的，9月10日下午3点左右，范丽芬到门口关门避雨，卧室沙发突然起火，尧尧被大火侵吞。在当地派出所的情况说明记录中，这一天，龙潭镇“打雷、下雨、有闪电”。事故疑为范丽芬的山寨手机爆炸引起，但警方称，事故原因至今仍未查明。

　　范丽芬抱着儿子到当地各医院求治，3万余元积蓄很快花光。其间，尧尧一度“只出气，不进气。”当地的“土办法”让尧尧闯过了第一道鬼门关，范丽芬给尧尧一滴一滴喂水，“我们认为他度过了最危险的一关”。

　　一丝希望

　　公益组织介入 做了植皮手术

　　要想活下去，尧尧要面临无数的考验。

　　9月15日与16日，宣威籍爱心人士刘文言撰文《孩子，你为何不当时死去？》和《孩子，你再等等，很多人准备救你》，通过微信朋友圈首次向外界介绍了尧尧的遭遇。

　　刘文言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尽管当时多家医院建议放弃治疗，但孩子有生存的权利。令他震惊的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尧尧仍坚强而痛苦地活着。”

　　刘文言发动家人、朋友、员工和客户为尧尧捐款，筹集到了第一笔3万多元的治疗费，他说服了范丽芬夫妇，于9月17日这天将尧尧送到昆明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烧伤科救治。与此同时，“小希望之家”和“9958”两家公益组织相继介入。

　　“小希望之家”是旨在保护中国受虐儿童的民间组织，发起人是作家陈岚。陈岚称，很多烧伤儿童的救助基金更专业成熟，起初他们并不想介入，“但当时有志愿者提出，范丽芬想放弃，这我们不能接受。”

　　公益组织的介入，解决了尧尧第一次植皮手术的费用问题，但在是否手术的问题上，范丽芬和公益人士发生了分歧。

　　范丽芬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孩子做植皮手术需要签订高风险手术同意书，“医生说，尧尧随时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双方经历了漫长的拉锯战，手术终于在10月14日得以进行，这是尧尧烧伤后的第35天。此时孩子细菌感染严重，术前医生甚至无法测量体温，手术后，尧尧变得不吃东西，因为感染，“肚子胀得像个皮球”。

　　范丽芬说，在这个阶段，她对这些公益人士充满感激，“正是因为他们的坚持，才换来一丝希望。”

　　一种痛苦

　　母亲选择放弃治疗 “现状非钱能解决”

　　然而，在接下来的交往中，范丽芬和公益组织的关系日益恶化，其中以小希望之家尤为严重。

　　陈岚称，10月26日，范丽芬要求报销一张750元的药品发票，昆明的志愿者指出药品盒有假，两人当场发生争吵，范丽芬立刻威胁马上出院；10月27日，范丽芬不顾婴儿“正在好转的事实”，在医生已经预约了下一次手术的情况下，仍强行办理出院手续。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让范丽芬心力交瘁，她对志愿者们的“爱心”越来越烦躁。而在志愿者看来，当时尧尧是在医院“靠点滴续命”。医生则认为，这个时间段出院，尧尧极易创面感染，导致脏器衰竭，随时致命。

　　范丽芬抱着孩子回到了大坡村老家，接踵而至的是志愿者报警。10月30日，宣威警方找来救护车，车辆费用由小希望之家承担，再次将尧尧送到医院。陈岚说，当时孩子的病情显著加重，不得不进ICU抢救，“入院即三次被下病危通知。”

　　这一次强行出院让范丽芬与公益组织走向决裂，从那时起，范丽芬每天都要收到无数谩骂短信，她被描述为“恶母”、“毒妇”，她被诅咒“会遭报应”、“受良心谴责”。龙潭镇派出所所长徐宏雷称，因尧尧一事，他们接到多次报警，“我们也很为难。”

　　范丽芬发现，第一次手术后，尧尧一天拉肚子19次，“肾脏功能损害，肠胃功能紊乱”，她无法忍受孩子“这里要割掉，那里也要割掉”。她认为公益组织无法理解“一个母亲的痛苦”，孩子一旦死在医院就要火化，“我要给他留全尸。”

　　“对孩子，我也很内疚。”12月11日，范丽芬在家中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尧尧现在的状况，不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我要救他，救出来的是一条痛苦的生命。”

　　情

　　作为母亲，无法忍受孩子“这里要割掉，那里也要割掉”，尤其是在“救治已经失去意义”之后……

　　她认为自己

　　被“道德绑架”

　　因为尧尧的关系，范丽芬还一度面临家庭破裂的风险。爱心人士刘招第一次给范丽芬送捐款时，范丽芬说，哪怕跟老公离婚，她也会带着尧尧过，“不会放弃”。

　　范丽芬担心尧尧长大后没有正常的家庭，“以后他看到别人有妻子孩子，他会抱怨大人为什么要救他。”小希望之家曾提出，将孩子转移到上海瑞金医院，亦被范丽芬以“有风险”等理由拒绝。她认为小希望之家的热情是暂时的，无法保障久远的未来，“娃娃毕竟是我自己的，当有一天，我拿出不钱，就是最痛苦的。”

　　一位志愿者给范丽芬发来短信说：就算你给了他生命，但没有权利剥夺他的生命。

　　刘文言透露，在救治过程中，范丽芬见孩子如此痛苦，自己又深陷道德谴责漩涡，她多次提到，“不如带着孩子一起死去。”

　　范丽芬认为自己被“道德绑架”，她认为，公益组织强行要求治疗的态度，“不亚于从父母身上割肉”，她认为公益人士是善良的，“却把残忍推向父母。”

　　法

　　“你给了他生命，但没有权利剥夺他的生命。”从生命的角度讲，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尽力抢救。

　　检察院介入

　　“不能放弃”

　　救治尧尧，究竟有没有意义？陈岚说，他们特地咨询了北京和昆明的医生，一致的意见是，没有谁认为50%的烧伤病人是需要放弃的。

　　龙潭镇政府宣传办工作人员浦智认为，从生命的角度来说，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尽力抢救，家人也要永不言弃，“救尧尧的意义，在于表达对生命的尊重。”

　　刘文言如今的心情十分复杂，最初他认为这件事情比较简单，但后来，范丽芬与公益人士之间的观念产生了冲突，这让他变得纠结，“这是一条生命，却也是一条悲惨的生命。”

　　陈岚认为尧尧的父母已涉嫌“遗弃罪”，但遗弃罪是自诉案件，目前小希望之家已向云南省检察院求援。12月9日，范丽芬母子回家后的第二天，当地警方和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就找上门来。检方提出，只要尧尧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在医院，不能放弃。

　　范丽芬最初一声不吭，后来“忍无可忍”，她大声说：“你们认为我黑心就黑心，你们认为我恶毒就恶毒。”范丽芬说，当天警方也没有采取特别措施，“只叫我自己看着办。”

　　龙潭镇民政办主任李正雷称，如果尧尧能活下去，在下一个统计阶段，将被纳入临时救助范围，得到一年1500元的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