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广组和编辑组的办公室

　　当你打开百度搜索引擎，在搜索栏中输入关键字“青岛最好的医院”并敲定回车键后，你会发现，你搜索的结果当中鲜见市立医院、青大附院这样有着公立背景或依托高等院校医学院建立起的大型医院。相反，你看到一些鲜有听闻甚至为所未闻的医院“榜上有名”。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城市信报记者卧底青岛某医疗投资有限公司，为您揭开幕后的疑团。

　　1 不懂医学知识，照样能上岗

　　打开“58同城”网站，在招聘板块中键入“医疗”、“网络”关键词，你会发现想找到一份电话导医或者医疗网络推广的工作并非难事。9月22日上午，城市信报记者锁定了青岛某医疗投资有限公司网络推广一职。城市信报记者拨打了联系电话，当天下午就收到了面试通知。

　　9月22日下午，城市信报记者乘坐公交车来到了该公司的所在地：市北区镇江路23号甲人力资源市场对面。但记者未看到与该公司相关的任何广告牌。于是，城市信报记者再次拨通了该公司的联系电话，电话中传来了女声：“你看到一楼大门上写着‘李少华健康睡眠研究所’，你从大门进来，跟导医台的工作人员说是来应聘的，她会给你安排。”

　　城市信报记者领到并填写了一张应聘申请表。随后面试官向城市信报记者简述了网络推广一职的工作内容：“我们主要做的是百度排名，百度排名分为两种，一种是花钱的，一种是不花钱的。花钱的我们也做，但你这个职位主要是做不花钱的排名，也就是说要在自然状态下，把医院网站的排名推上去。”如何在“自然状态”下，把医院网站的排名推上去？面试官告诉记者：“就是要在各大论坛、网站、贴吧、以及知名微博等平台下发帖子，增加医院网站的点击量和知名度。”

　　“就是发一些与医疗相关的帖子，比如在百度知道上提问，然后再用另一个账号在问题下回答，简单地说就是给医院炒作，对吗？”在说到“炒作”一词时城市信报记者还略有犹豫，但面试官给出的回答却十分简洁明了：对！

　　城市信报记者告诉面试官不是医学相关专业毕业时，对方说：“不需要你有医学方面的专业知识。”面试顺利通过，城市信报记者被告知第二天携带身份证、学位证以及毕业证到岗培训。

　　9月24日上午，记者再次来到这家医院，在公司办公楼二楼，记者领到了一份11页的纸质内部培训资料。在培训资料的第一页，城市信报记者看到了十分醒目的一句话：“千万不要点百度竞价排名！！！！”在这句话下，给出了详细的图解：百度竞价的排名上会有“推广链接”的提示，或后面跟有“推广”的字样，不管是自己家的还是别人家的，都不要去点！在资料第一页的最下方，明确地标注了不要这样去做的原因：“竞价排名都是花钱做上去的，每点击一下就要耗费几块到十几块不等的竞价资金。”

　　详细地翻阅了整份培训资料，例如收录、外链、内链等专业名词让城市信报记者感到十分困惑 。面试官向记者介绍了推广组的组长小蔡，七天的试岗期就由小蔡带记者熟悉工作内容以及工作的流程和方法。

　　9月24日上午，城市信报记者被要求花一上午的时间用来研究手里的培训资料，“遇到不懂的记下来，到时候我给你讲。”小蔡说。到了下午，小蔡给了记者这家医院的网站让记者研究，“看看咱家医院主要都是治疗哪些病。”白癜风、牛皮癣、青春痘、腋臭、毛囊炎……9月24日一下午，城市信报记者就在与这些关键词有关的文章和图片中度过。至此，城市信报记者也弄清楚了，这家医院的主要患者群为皮肤病、性病患者以及需要进行皮肤美容的特定人群。

　　2 所谓推广，就是不断发帖

　　9月25日，城市信报记者在这家医院的工作才算真正步入正轨。上午，推广组组长小蔡给记者以及其他新人讲解了工作中要用的软件。火车头(文章采集工具)、大旗(热键设置工具)、UltarReplace(文章代码过滤器)、营销神器(自动发帖工具)，所有这些软件的基本操作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一遍带过。讲解软件使用方法的同时，小蔡还给记者穿插讲解了做这些工作的原理以及做这些工作的意义何在：这家医院在搜索引擎排名方面只做百度排名，这与百度的受众群以及知名度不无联系。而百度排名又分为百度竞价和百度快照两种。百度竞价需要花钱，为此 ，这家医疗投资公司也专门设置了竞价部从事此类工作。但百度竞价有它的局限性，通过百度快照做起来的自然状态下的排名在其他的搜索引擎上同样见效，但是，这往往是一个漫长且持久的过程，用小蔡的话来说，就是需要“养”。如何才能在不花钱、自然状态下让别人在百度上搜到你的网站？

　　这里需要提到一个名词：收录。小蔡告诉记者，通过百度搜索关键词搜到一个网站点击进入，实际上并不是进入到了你想要访问的网站本身。“如果是那样，那服务器就海了去了。”

　　百度有自己的库，但并不是所有与搜索关键词相关的内容都会被百度的库收录在内，即便是收录在内的，在搜索了同样的关键词后也有显示的先后顺序。什么样的网站才会被排在搜索结果的前面？这里需要提到另一个名词：权重。简单地说，就是一个网站的权威性。小蔡告诉记者，对于一个网站，无论是百度还是谷歌，都会给它一个权重值，从0到9，数值越大，权重越高，排名也就越靠前。如何提升一个网站的权重值？需要定期、规律地更新自己网站的内容。对此，有专门的职业术语：SEO(搜索引擎优化)，这是一项耗时长且需要持久的工作。如何快速有效地提升网站的权重值？这里，需要提到另一个专业名词：引蜘蛛。

　　所谓“蜘蛛”是一个形象的比喻，可以把它拟人化地理解为百度按照一定规则抓取信息的一套程序。小蔡告诉记者，万维网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每个网站都是一个结点，一个结点可以联系上其他的很多个结点。一个网站可以指向很多个网站，很多个网站也可以同时指向一个网站。“蜘蛛”“爬”到一个网站后，发现这个网站有你的网站的链接，那么它可能会顺着这个网站“爬”到你的网站，如果“蜘蛛”发现你网站的信息很有价值，那么它会收录你的页面信息，然后给你一个百度快照。

　　所以，简单说推广组的工作就是要不断地在权威网站和平台上发帖，让“蜘蛛”顺着这些“友好度”高的、“蜘蛛”会频繁爬取的网站“爬”到医院的网站，抓取医院网站的信息，将它收录在库内，更新百度快照，提升医院网站的权重和在百度搜索引擎中的关键词排名。

　　3 所有加推工作均可由软件完成

　　9月26日，记者才知道小蔡讲解的那些软件都是为在各大网站平台上发帖服务的。

　　火车头可以在短时间内自动采集数以千计的网络文章；UltrarReplace可以替换掉采集到的文章中冗余的代码从而让采集到的文章“干净”，剔除掉不需要的信息；大旗可以将任何文字信息设置成替换热键，从而简化复制粘贴这样繁琐的步骤；而营销神器可以按照你设定的需要自动发帖代替手动操作。

　　从而，接下来城市信报记者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在网上采集与医院所从事业务相关的文章，然后在文章中重复多次加入诸如“青岛皮肤病医院哪家好”、“黄岛治疗牛皮癣多少钱”、“市北治疗痤疮的医院”这样的关键词在各大权威网站平台上发帖。而所谓的“权威网站平台”则主要是各大新闻网。

　　熟悉整个发帖流程后，小蔡给了城市信报记者一个“集成媒体平台”，在这个平台上汇集了新闻网以及其他可以发帖的媒体平台，例如日照新闻网、青海新闻网、临汾新闻网、珠海新闻网等。当城市信报记者质疑新闻网怎么会发布诸如包含了“淋病”、“梅毒”这样关键词的文章后，小蔡告诉记者，帖子发布的位置是在新闻网下的一个版块或栏目，而你搜到这家新闻网后是找不到我们发帖的页面的，这些页面只有在地址栏中逐级输入完整的地址才能找到打开，为了避免影响受众的上网体验，这些页面被隐藏起来，受众看不见并不代表百度“看”不见。

　　城市信报记者了解到 ，在这个“集成媒体平台”包含的网站上发布帖子需要收取费用，资费为一元一条，文章发布成功后，会给予反馈信息，帖子是否被收录，以及文章发布的链接地址。将这些链接收集起来，然后到“引蜘蛛”的平台发帖，这就是推广组的主要工作内容之一。

　　算上城市信报记者在内，整个推广组共有两女四男六个人，每人每天在四到五个媒体平台上发布包含各种关键词的文章，按照要求，每人每天发布文章的篇数在400篇上下，整个部门即2400篇左右。城市信报记者曾在工作的电脑上找到过一个Excel表格，里面包含了一个月内发布文章反馈回来的所有链接，总数超过40000条。小蔡曾经给城市信报记者展示过这家医院网站的权重值，当时的权重值达到了6。“已经很不错了，”小蔡对记者说。

　　4 你看到的“口碑”，有专人幕后注水

　　在新闻媒体上发文章一天的时间，城市信报记者便感到了枯燥和厌倦，于是，问推广组组长小蔡：“咱们的工作就是每天不停地发词和引蜘蛛吗？”小蔡回答：“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后期还会开展一些工作。”“我看到有口碑维护，那是什么？”记者问。“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刚去第一天的上午，记者在研究培训资料的空隙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小徐，那时，记者对“发词”、“引蜘蛛”这些工作还没有概念，但小徐手上忙着的工作却不难看懂，那是百度知道的页面，小徐正在某问题下进行回复。问题是谁发的无从确认，但小徐在回答却是确定无疑。

　　直到9月27日的下午，城市信报记者终于对“口碑维护”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15时左右，专用聊天软件的消息提示闪烁起来，记者点开一看，是小蔡在推广组的群里发了消息。小蔡发来的是一个链接，从链接的字符，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百度知道的页面，在这条链接下，小蔡发来了两句话：“都在这个帖子评价那一块回复一下。把负面压下去。”

　　记者点开链接发现，这是一个名叫“唯爱一萌343448”的网友发起的一个提问：“青岛慈海皮肤病研究院评价怎么样？谁去过给评价一下”。提问者采纳的回答是：“总体来说这家医院还是不错的，上次我陪一个朋友去的，里面的设施也很齐全，我的朋友由于不是很严重的皮肤病，自从去了那里，目前为止还没有复发的迹象。”该百度知道页面还显示，此条提问共有10条回复，5个赞，4个踩。

　　接着往下看，一个ID为“热心网友”的评价却和其他的评价显得格格不入：“我是脸上长痘，感觉今天窝囊死了！被骗了！什么破医院！”这条负面评价下又都是清一色的正面评价：我老婆的皮肤病就是在那里看好的；那里的大夫挺负责的；医院的设施很齐全，诸如此类。

　　大约60平方米的一间屋子，屋内24台台式机成“L”型摆放，这就是这家医疗投资有限公司推广组和编辑组办公的地方，城市信报记者和其余的5名推广组的同事占用着6台电脑挤在一起。在记者身后，就是10人的编辑组以及网站技术维护。

　　城市信报记者曾问已经去了快两个月的同事小徐，身后的编辑组主要做什么工作？小徐告诉记者编辑组也要发文章，“具体发什么文章我也不清楚，我也刚来不久，反正跟咱发的这个不一样，你不用管他们，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有一天午饭时间 ，记者碰到编辑组的小赵，小赵刚入职不到半个月，他告诉记者自己在烟台完成了大学学业，主修外语专业。“你们编辑组写的文章都是原创的吗？”城市信报记者问。“不都是，没有硬性要求必须写多少原创的文章。”小赵回答。“那你一个学外语的，没有医学方面的相关专业知识想写也写不出来啊。”记者说。“没有基础是吧？不需要。其实所谓原创也就那么回事儿，写多了就会写了，网上抄呗。”小赵说。

　　推广导医就诊链条化模式经营

　　在一个星期的卧底时间里，城市信报记者通过各种渠道大致弄清楚了这家医院的组织架构和运营模式。通过软件内部的群组设置，该公司的组织架构情况一目了然。该公司设有运营部、客服部、企划部、技术部、竞价部、行政部、财务部和门诊部8个部门。运营部又下设了推广组 、自媒体组 、该家医院的名称和一家睡眠研究院。客服部下设“皮肤组”和“失眠组”两个分支。在所有的这些分组外，还有另外三个人：刁某某、吴某某以及杜院长。而刁某某在公司员工的口中一致被称为“我们老大”。

　　至于整个医院和公司的布局，该医院通体黄色的6层门诊楼位于马路一侧，在门诊楼后是兼具着停车场功能的后院，后院内的4层深灰色建筑便是这家医疗投资有限公司的办公处所。一楼为食堂以及记者应聘面试时的办公室，二楼为推广组、编辑组以及行政组的楼层，三楼是客服组的办公场所。就是这样两栋建筑集成了推广、导医 、就诊以及管理运营的各项功能，形成了链条化的经营模式。

　　关于运营模式 ，编辑组和网站技术维护人员负责医院网站自身的建设和维护，推广组负责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将医院在百度搜索引擎中的排名加推到前端。当搜索某关键词，点击某项搜索结果进入了医院或发布新闻源的网站，便会出现交互式的弹窗，通过弹窗可以与客服组的工作人员在线交流，同样，也可拨打网页上显示的联系电话进行电话交流和预约。当电话交流满意，完成预约后，剩下的工作便由黄色大楼内的工作人员完成了。“咱医院每天有多少的访问量，具体到每个时段的访问量都有专门的工具可以统计出来。你是用电脑访问的还是手机访问的，你是在哪里访问的等等都可以查到，功能非常强大。”小蔡说。

　　在卧底的七天时间里，记者每天所做的工作非常乏味和枯燥：采集文章、将处理完的文章发布在相关媒体平台，然后收集反馈回的链接“引蜘蛛”。在你标准的8小时工作时间里机械化地重复一个又一个的动作。人和人紧挨着坐在电脑边，交流需要通过聊天软件完成，整个办公室内大部分时间充斥着的是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人声交谈。而坐在电脑前的8个小时，大多数人除工作外的唯一活动就是喝水和上厕所，有的人甚至可以做到一上午或一下午都坐在电脑前盯着显示屏不离开自己的座位，每个月工资1800元。文/图 本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