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深洪的“康复记录本”上记录的康复训练项目，从两三项增加到包含站立、耸肩、步行、快步走等10项内容的时间、次数等数据。

　　2007年春节前夕的一天傍晚，开颅手术后深度昏迷了20多天的王爱球，虽然记忆全失，但在女儿哭着喊了半个多小时“妈妈”之后，攥住了女儿的手，却只喃喃说了两个字：“别吵！”

　　乱作一团的病房顿时安静下来，一句“别吵”，把各种对妻子病情不容置疑的论断，挡在丈夫余深洪的心门之外，包括权威医生的结论：“你妻子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爸爸的谎言和承诺

　　婚后11年，余深洪在离家50里路之外的台州仙居县横溪镇一个偏远的乡村中学任教，教好语文，带好毕业班，是余深洪事业的重心。而事业，也是他生活的轴心。

　　每周六下午，他骑上供销社分配的永久牌自行车，从仙居县溪港中学到横溪镇的家，来回要在沙子路上颠簸一两个小时。

　　这11年间，和家人的相聚时间十分短暂，“1986年，我和爱球婚后一年，女儿出生，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妻子一人打点，她自己要上班，还要带孩子，很辛苦。那时候孩子要是大小便了，我会嫌臭，所以也都是妻子一人忙前跑后。她偶尔抱怨我不顾家，我只是听着。”

　　那时的余深洪没想过，未来一段漫长的日子里，妻子的大小便都是他一人服侍，却从来顾不上嫌脏嫌臭。

　　2007年1月9日早上8点半，结束了第一节课的余深洪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就接到妻子单位同事打来的电话：“你爱人开会时突然晕倒了，你快来。”

　　横溪镇中心医院抢救力量有限，转到仙居县人民医院，治疗5天后，医生宣布“人可能不行了，要做好心理准备”。又迅速转移到杭州，而此时，女儿婷婷已是杭州一所重点大学的大三学生。

　　杭州邵逸夫医院的医生初步诊断妻子因脑血管畸形，左脑血管破裂导致脑中风，在第一时间进行开颅手术后，近20天内，王爱球一直昏迷不醒。

　　“女儿有个习惯，几乎天天都给我们打电话。”但那时女儿面临期中考试，余深洪决心瞒着女儿。

　　“妈妈不在，玩去了，手机没带。”“妈妈跳舞去了，没在！”“我在外面打牌，妈妈不在……”编不下去的时候，余深洪只好挂了电话。

　　“爸爸你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你们是不是冷战了？我明天就回家！”面对一再追问，余深洪硬着嗓子：“你这样就不是爸爸心目中的女儿了。”

　　临近放假前夕，女儿的室友打来电话：“婷婷哭了一晚上了，她担心她妈妈……”

　　余深洪挂了电话，看着仍未苏醒的妻子，泪如雨下。20多天，天天守在病床前，拉着妻子的手，说话、唱歌，可怎么都唤不醒。他是想等着第一关闯过去了，女儿再来看妈妈。

　　婷婷放假前两天，余深洪将女儿带到妻子病床前，女儿趴在他肩膀上痛哭的两个小时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女儿放心，我不会辜负你妈妈，我会让她好起来。”

　　6年迈出第一步

　　手术结束20天后，王爱球在女儿的呼唤中，第一次睁眼，什么都忘记了，包括自己的名字。

　　这之后，医生宣告没有进一步的治疗手段了。余深洪将妻子转至杭州武警医院，3个月的康复训练，七八位康复医生先后治疗。余深洪在观察中一边学习一边做笔记。出院前，他综合所有医生的讲解和学习心得，做了一本康复训练笔记。

　　在回到仙居后的5年中，他放弃了挚爱半辈子的教师行业，一门心思实现帮妻子重新站起来的梦想。这期间，他坚持每天使用和医院完全一致的专业康复手法，帮妻子恢复身体功能。

　　除了购买的3样专业康复设备，他还自己制作了至少6种“器材”：废旧自行车改装的骑行器；用过的篮球，剪成篮子，填上砂石，变成抓举器；手掌大小的木板下钉一只滑轮，上面固定一个棉布做成的手柄，变成一个练习手臂屈伸力的工具；还有手部和脚部矫形器等。

　　每一种新器材投入使用，余深洪就在康复训练本上增加一个记录项目。一日多次，面前放一只闹钟，每组训练25到30分钟，日复一日，除了每个月妻子例假期需要休整外，训练从未中断。

　　直到6年后，王爱球才自己迈出了第一步。

　　自学中医，2万项康复数据记录行走奇迹

　　王爱球从杭州出院后的前5年，余深洪除了四处求医外，一直帮助妻子做康复训练，但这只是身体功能训练，防止了肌肉萎缩，却无法将她扭曲变形的四肢矫正，行走的目标似乎遥遥无期。

　　“要从根本上恢复四肢功能，修复大脑损伤，激发有活力的脑细胞，战胜疾病。”余深洪通过研读医学书籍，渐渐明确了一个方向，使用中医方法进行治疗。没有医学基础，他就读《本草纲目》，自己尝试熬制各种没有风险的草药；学习人体经络结构，6大幅《最新国际标准针灸经络穴位图》挂满了小房间的两面墙；书架上，十几本医学书籍，几乎每一两页就做了重点标记。

　　经脉、络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十二皮部。肝经、肺经、大肠经、胃经、脾经、心经、小肠经、膀胱经、肾经、心包经、三焦经、胆经……两年多钻研，如今每一条经络，余深洪都已烂熟于心。

　　“年纪大了，死记硬背不管用，都是在康复治疗的不同阶段慢慢熟悉起来的。”余深洪说，人体有数百个穴位，哪个穴位对康复治疗起作用，也没有人指导，余深洪就从自己身上开始试，逐渐转移到妻子身上，反复试验数百上千次，才能将一个穴位找准。

　　“2013年，11月22日，今天开始增加按摩太冲穴和阳陵泉穴……”从起初按压过程中，妻子的腿部麻痹无感，到疼痛、剧烈疼痛，到后来慢慢有了舒适的感觉，余深洪都会在康复笔记的备注一栏中标注出按摩的时间、次数和些微变化。

　　从确认一处穴位到四肢的关节扭曲慢慢改善，余深洪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了茫茫医学海洋上的一些小浪花了。

　　5月5日，当王爱球出现在记者面前时，她可以独自绕着屋子缓步走上好几圈，稍坐一会，她又站起来走了几圈。虽然能说的话还不多，但她知道记者来意后，会望向余深洪，反复说：“他太辛苦了！”

　　“阿姨，您走得挺好！”听到夸赞，她笑着的眼睛里却泛出泪花。

　　“2008年，爱球站立15秒钟……2014年，爱球可以独自行走5分钟，只是关节弯曲还要再改善。”7年康复期，近2万项数据，余深洪的本子里记录着妻子创造行走奇迹的每一天，也记录着妻子每一次生日、每一份礼物、每一次疼痛的部位和每一个新的希望。 胡艳芬